Live with God

原本一直想說要等到領完年終再做一個了斷，但漸漸地發現自己可能無法撐到那個時候。在國境的這十一個月來，歷經了有史裡以來最痛苦的職涯生活，從來不知道上班竟然可以這麼令人難以忍受，不僅上班時如同行屍走肉，連下班時想到上班的過程都會感到心生畏懼。想不起來以前還在旭明時是否有如此厭惡上班，只記得那時覺得工作內容每天面對電腦令人感到無趣生厭，但還不至於害怕，但在國境這樣無止盡的超時工作、嚴重睡眠不足和三餐不正常以至於生病好不起來，這已經不是蓋章讓人感到無趣的問題，而是身為人的生存權已經受到威脅的問題，到底，是我不適合這份工作還是這份工作真的有問題？

想起2014年四月十五日離開旭明時，對未來感到一片茫然，只希望還可以繼續用到俄文，不要浪費過去花了六年研讀的時間，因此想朝旅遊業發展想說也許能夠多少用到外語，但是上帝的帶領出人意料之外，在準備一年的考試之後於2015年進入了移民署。熬了一年的在專業上沒有甚麼幫助的受訓之後終於在2016年尾踏入職場，然而，現實總是殘酷，沒有選擇餘地的我被直接丟進了國境，從此開始了一連串沒有人性的生活。儘管一個月可以休到12天，多可以休到14天，但那剩下的16到18天的工作，真的是每時每刻都讓人感到痛苦難耐折騰不已。我一直都是一個作息很正常的人，叫我在工作13到14個小時之後只能休息3-4個小時不到然後再繼續工作8個小時直到下班，真的是讓人幾乎想死。就算工作24小時之後可以休息48小時，但有一半的時間下班後的我是沒有力氣花用，只能躺在床上歇息的情形。

記得去年剛開始在國境上班時，時常蓋章蓋到半夜紅了眼眶對自己的處境不明所以。深夜的紅眼班機，爆滿的大廳和看不到盡頭的隊伍著實讓人吃不消。過了凌晨一點，依然在和泰國的菲律賓的韓國的旅客奮戰，那個時候真的是讓人蓋到昏昏欲睡要死不活。儘管已經工作十二個小時過了深夜十一點，仍要再撐上兩個多小時才有機會下崗到床上歇會，然後躺不到四個小時就又要再出現繼續蓋章，一想到這裡，我就覺得自己再也待不住一航了。

這份工作之於我可以說是毫無價值可言，除了帳面上的薪水還能看看以外，其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在機場上班，熬夜是必須的，睡眠不足是肯定的，工作尊嚴是蕩然無存的，說自己是執法單位也是假的，長官是不斷壓榨我們的，工時是只會延長增加不會減少的，加班費是有底限的，休假也是可以被控管的，人力永遠是不足的，旅客卻是持續不斷增加的，服務態度是被要求的，旅客的客訴卻是聖旨來著，休息環境是骯髒的，蟑螂是從來不曾少過的，睡覺的床單幾乎是沒在換的，沒有使用睡袋睡覺是會全身發癢的，長官是不在乎同仁蓋得要死要活的，但出事的話同仁卻是該死的，東南亞七國免簽是愚蠢的，看其他國家的簽證是真是假卻是應該的。這些種種的種種，我通通看在眼裡，也曾經想要努力抗爭，但說句老實話，面對如此龐大的官僚體系與惡劣環境，想要改變真的不過是白費力氣，最後只會怒火攻心氣死自己。於是我想，我為什麼要留在這裡羞辱自己？是為了錢嗎？還是為了當初那份想要為社會做點甚麼，成為一個執法人員的初衷與熱情？但不管我想要甚麼，在這裡，基本上甚麼都得不到。

縱然不會有人相信當初自己真的是因為對執法人員懷有一份熱情再加上對語言的興趣，所以才決定報考移民署，但不管當初的初衷是甚麼，進來機場之後就只有當奴隸的命。長官說甚麼就是甚麼，他說你不能放假你就不能放假，他要你延後一小時下班，提早二十分鐘上線，只要一句話，就可以定你的生死，你想反抗也不行。進入移民署的第一年薪水扣除一些必繳的費用以外是每個月五萬二左右，若再加上加班費用，最多可以領到六萬二。如果在這裡待上三年，加上加班費之後薪水有機會來到七萬塊，這個數字真的是外面拿不太到的薪資，而這也是許多資深人員離不開機場這個惡劣職場環境的主要原因。許多人告訴我，若不是為了這一份薪水，這個地方實在沒有任何值得待下來的價值，於是同仁們的熱情就漸漸的被這裡無情的官僚、混亂的證件、囂張的旅客、永無止盡的工時和低落的執法尊嚴所消磨殆盡，連帶著連意志都消沉了，反正就是圖一份生活用的薪水，其他工作上的甚麼熱情甚麼衝勁，對我們來說都不再重要了，只要能夠平安度過每一天，不要有甚麼差錯發生那就好了。

我今年三十三歲，正值衝勁滿滿的青壯年時期，然而在國境這裡待上一年，我剩下的只有無處宣洩的怒氣和無法抑止的失望。我問自己，這樣的工作方式與環境真的是我想要的嗎？的確，這薪水還有上漲的可能性，這的確可以滿足我在生活上一切所需，但這樣的日子如果還要再過上兩年，我可以忍受得住嗎？永無止盡的睡眠不足和一切以旅客的意見為意見的職場環境以及對同仁無限的壓榨，我到底還能忍耐多久呢？有沒有可以調出去這個單位的各種機會呢？我問上帝，到底還要在這個鬼地方待多久才有機會離開？你要我在這裡學的功課到底是甚麼？是忍耐嗎？還是繼續的忍耐呢？我其實並不很懂，但離開這個單位的心志卻已經在心裡發芽扎根了。

從國境出發去看移民署，有時候真的會懷疑這個署是不是從根部整個都爛掉了，還是其實國家政府就是一台病態的機器，無論你到哪裡去，都會遇見同樣的問題？我在這國境看不見公平正義，只有看見長官對同仁的訛詐與壓榨，還有對旅客的服從與自卑，這與我當初所想像的執法機關與正義實在大相逕庭，這樣的困境給我很大的衝擊和打擊。我不願意在這裡成為一個沒有熱情的「服務人員」，每天工作只為見到每月一號的薪水入袋，我像要擁有勞動工作的意義，不想要成為一個無所謂的人。我總是相信世界上還是有多的工作是值得我們去投入生命力量並且可以得到回饋與豐富意義的，工作不應該單單只是為了錢，錢的確很重要，但他不應該成為我們賴以維生的唯一目的，如果工作純粹就「只是」為了錢的話，那我就真的不知道身為人活著勞動的目的是甚麼了...難道我們就只能如此庸俗的活著？難道佔我們生命幾乎八成時間的工作不能擁有一點意義？難道生活的意義就只能存在工作之外？難道工作不能帶給我們一點成就感和喜悅？我只知道我目前的喜悅只建立在下班的那一刻，而這一刻也幾乎被延得越來越晚，然後工作完兩天之後的第三天，我通常沒有甚麼力氣大玩特玩，更需要的似乎是平靜的養精蓄銳，以面對下一個工作日的來臨。

我跟上帝說，主啊，我真的受不了了，如果可以的話就求你幫助我讓我撐到領完年終吧！我放棄了原單位內陞科員，因為要是原單位陞了科員就得在這個地方再多綁一年，哪都不能去；接著我投了署本部秘書室的內陞科員缺，如果上得去的話，那就去，上不去的話，就看我在一航還能忍受多久，要是真的受不了了，那就揮一揮衣袖，跟這個地方說再見吧！自從研究所畢業進入職場以來，我想這是我頭一次對於上班感到如此畏懼，如此厭惡，如此的痛苦不堪吧。人生的盼望與價值都不能建立在這個屬世的物質上，盼望也不來自於這些會消滅的事物。我一直都知道上帝才是我倚靠的力量，我也知道他不會停止為我開路，也就是因為如此，我才敢說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因為有主的同在，我無所畏懼，他自會為我的生命尋找出口。

進入移民署，有失有得，得到了穩定的薪水，認識了一群有趣友善的同事，但我同時也失去了健康和穩定的教會生活。若要說我學到了甚麼，那就是見識到官場上的邪惡與黑暗，還有民粹人權的無限上綱。這樣的困境不是只有在移民署裡面有，而是在整個國家的執法單位都出現了這樣惡化的狀況，我為國家所有執法人員不斷喪失的職勤權力與執法尊嚴嘆息，相信警察同仁的感受會更深。也許我們在國境上被旅客羞辱還只能陪笑的這種景況已經算好的了，至少生命還沒有危險，而身為一個警察，保家衛國使歹徒就地正法卻得要為壞人的殞落付上賠償，我不知道這個社會到底出了甚麼問題，我只知道，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要再這樣下去了。說到這裡，也許扯遠了，但若不是進入移民署，我不會對這個社會的敗壞有如此深刻的感受。

說了這麼多，就是在等待了。就等秘書室的職缺結果出來，到那時候，也差不多是該跟分座提離職的時刻了。雖然覺得這樣做有點對不起他，但我真的不希望自己滿腔的熱情和精力就這樣被掩蓋在國境無盡的黑暗裡。我還有大好人生要過要奮鬥，移民署也不是我人生最終的目標，雖然人生的下一個目標在哪裡我還不知道，但我倒是不擔心自己接下來何去何從。世界這麼大，總是會有我的容身之處的(吧)。

主啊，我真的好想要改變這一切，但我實在太過渺小，小到連消失了都不會有人發現。我不知道當初你帶我進來這個地方是要我開甚麼樣的眼界，但我依然感謝讚美你讓我看見這一切。如果可以，如果你願意使用我，我真的願意為你全心全意擺上，但我也求你憐憫我的軟弱和無助，求你聽見看見我的憤怒與無奈，我很想做些甚麼，但我的聲音不會被聽見，因為我就只是一個卒而已，如果你願意使用我，我願意順服在你面前走你要我走的道路，但我也求你挪去我身心靈無限的痛苦，讓我看見在你手中的出路。

主啊，我等候你，求你為我開路。